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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头慈宁宫里,是到辰时收梢才得到养心殿消息的。
太皇太后问得很细致,“昨儿是谁在里头上夜?跟前有谁伺候?皇后歇在哪间屋子?皇帝呢?”
小富点头哈腰地回答,“昨儿是徳管事的亲自上夜,因娘娘身上不好,他不敢走远了,唯恐后头要再传太医。不过后殿明间里没人打毡垫,连娘娘跟前两个小丫头子都给轰出来了,就主子爷一个人在里头。娘娘住在又日新,万岁爷住华滋堂,万岁爷夜里起来好几回,上又日新瞧娘娘症候,瞧完了还回华滋堂。据徳管事的说,这一夜总有四五回,主子爷只怕昨晚上没睡踏实呐。”
皇太后听了,且觉得费思量,“我瞧是没什么,要是合了房,累都累不过来呢,犯得着来回跑吗。”
太后真是个耿直得令人头大的主儿,太皇太后瞧了她一眼,要不是姑做婆,她早不让她往慈宁宫跑了,还等到这早晚!老太太更相信前景是美好的,“他们是帝后,又不是外头寻常人家。寻常家子还讲究规矩呢,没大婚,哪儿能大明大放睡在一张床上!不过皇帝这回办得好,我很高兴,他没把人家扔到体顺堂去,可见他知道疼女人了。”
小富这回当了一趟耳报神,太皇太后是慈悲佛爷,一心只想撮合孩子,所以小富交代起来心甘情愿,“老佛爷不知道,咱们主子如今待皇后主子可好啦,奴才在养心殿伺候五六年了,还没见过万岁爷对谁上心呢。唯独这娘娘,合该是当皇后娘娘的,主子爷就对她宾服,可是怪了么!”
太皇太后高兴得很,“世上缘法就是如此,卤水点豆腐,一物降一物。这么着也好,把人定下了,是嘤丫头,我也放心了。”
老佛爷的放心,皇太后很明白。既然每朝每代总得有这么一个人出现,这个人是谁很重要。有些不识大体的,到了高位也扶不起来,很叫人头疼。爷们儿呢,真的喜欢上一个难以更改,倘或那主儿一心谋私,还不得撺掇着皇帝干出什么世理不容的混账事儿来么。是嘤鸣,风险就小了一半儿,虽说将来少不得要为薛齐两家的处分费一番脑筋,但万事总有解决的办法。总之人选是好的,好就成了。皇帝自小没了亲爹亲妈,找见一个在乎的人搭伙过日子,将来再生几个小子闺女,一家子和和美美的,还稀图什么?
太后的脑子本不复杂,太皇太后既这么说了,她就开始忙着记日子,“今儿是什么时候来着?敬事房的册子不记档,彤簿也不好录入,咱们自己得好好记着,防着后头遇了喜,好排日子张罗起来……可有一大套的事儿要忙呐!”
太后的未雨绸缪一向做得很到位,像当初先帝爷走得急,一场大疟疾也就十来天光景。当时先帝躺在床上,精神头尚可,还能招臣工商议朝政事务呢,她去瞧了一回,现先帝说话有上痰的回音,她就觉得不好。后来事儿出来,所有人措手不及,谁能想到春秋正盛的皇帝就这么走了!宫里乱了套,要白布只能上外头采买,要棺木,压根儿没有现成的。太皇太后也没了主意,太后这时挥了定海神针般的作用,不慌不忙拿出了预先准备好的装裹,让人伺候先帝换了衣裳。那是她花五个昼夜一针一线赶出来的,两只眼睛熬得血红。别人以为她是哭坏的,都来宽解她看开些儿。她叹了口气,心说她和先帝虽不对付,总归夫妻一场,先帝最后是穿着她的手艺走的,她哭不出来,尽了意思,也对得起死鬼了。
如今要迎小人儿,就算那小人儿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猫着呢,她坚信会有,先筹备起来总错不了。太皇太后知道她每天闲得慌,得找点事儿干,也由着她。但要一宗,等嘤鸣来了先确认一回,这个是顶要紧的。
今儿宫里裁秋衣了,内务府搬了几十匹缎子来,因皇后还没大婚,头所殿不过是暂居,因此面料花式全送进了慈宁宫。下半晌太皇太后命人请了皇后来,让她自己挑好缎子,以便筹备大婚后的穿着。
嘤鸣对那些衣服饰并不十分看重,随意挑了几匹素缎,交织造局做绣花样子。太皇太后有个习惯,申时当间儿传果桌用果子点心,她和太后喝茶吃茶点,皇后就捧着她的玉盏子,专心致志用她的酥酪。
太皇太后先还扯闲篇,说从皇帝那里听来了一件气人的事儿,天干一旗有个佐领殁了,还没过头七呢,家里太太就给逼得嫁了人。倒不是佐领家有人难为,佐领那支的亲戚全没了,儿子才六岁。佐领太太年轻没主意,娘家哥哥愿意来张罗,以为再好不过。结果天杀的舅老爷使坏招子,尽劝姑奶奶改嫁,打算留下外甥当幌子,就要霸占佐领的家业。
“世上还有这号人,真是狗见了都摇头。那些开宝局,干下流营生的倒有杀孩子卖妈妈的心,怎么至亲骨肉也这么着呢!”
太后听了这席话,心里怅惘起来,“孤儿寡母的,要在世上存立多难,想当初咱们也是这么过来的。老佛爷忘了,早前的几位王爷,可比那个狗摇头舅老爷厉害多了,咱们走到今儿多不容易!”
太皇太后赶紧说是啊,“皇帝不容易,该着有个知冷热的人才好。”
嘤鸣听在耳朵里,就知道这一套话兜兜转转的,最后要按到她头上来。她搁下金匙笑了笑,预备太皇太后问。
果然老太太话了,“嘤鸣啊,昨儿夜里留宿养心殿了?”
嘤鸣赧然,这事儿说来很没脸,计较龟苓膏里加没加东西也很多余,毕竟寿膳房就不是给她预备的。她只有嗳了声,说“奴才昨儿身上不好,主子爷体恤,没让我回西三所。”
太皇太后点了点头,“我听说在又日新里住了一宿,皇帝待你到底和别个不同,你要明白他的一片心。”
嘤鸣站起来蹲了蹲安说是,“奴才惶恐,又日新是主子寝室,我逾越了,请皇祖母责罚。”
太皇太后笑了笑,“这有什么的,嫔妃侍寝在西边华滋堂,皇帝自己的屋子在东边,那里没有一个女人沾过边,把你安置下了,足见对你的敬重。”
太后说是啊是啊,“皇帝这么敬重你,你们……”
话都说成这样了,上回在畅春园里,这二位得知他们在船上什么都没干,当场就不甚痛快。眼下过了夜,那得抱着多大的希望啊,要再说井水没犯河水,会不会气得把她赶出慈宁宫,罚她面壁思过?
嘤鸣不得不考虑,能否在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撒个谎,皇帝那头好商量,她们也不会特特儿问他这个问题。过了今儿就翻篇,往后她们觉得不稀奇了,自然就不会对她房里的事儿这么好奇了。
她笑得模棱两可,一副小媳妇娇羞的模样,“叫皇祖母和皇额涅日夜为我们悬心,是我的不孝。往后皇祖母和皇额涅只管放下心吧,我一定好好伺候万岁爷,不负皇祖母和皇额涅的厚望。”
太皇太后和太后一听有缓,这是变相的承认了啊,看来这龟龄集不光补爷们儿,女人吃了也管用。两位老主子听了心情十分畅快,太皇太后说“这样方好呢,咱们宫里多久没听见孩子的哭声儿了,往后就指着皇后为我大英开枝散叶。你也别担心,我今儿找内务府的人来问了,大婚事宜正加紧了办呢,还有两个月,出不了岔子的。”
嘤鸣说是,脸上洋溢着春光般绚烂的微笑。但这笑容没能维持太久,因为门上出现了一个人,这个人鄙夷地乜了她一眼,那目光简直像在问她脸疼不疼。然后他进了次间,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拱手,“皇后说得很是,往后皇祖母和皇额涅就不必操心我们的事儿了。朕今儿来有个不情之请,横竖朕和皇后名正言顺,越性儿叫她住进养心殿吧,也免得她风里雨里来回奔波,朕瞧了别提多心疼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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